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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的霏霏细雨像是要将漫长冬日所积压的尘埃尽数洗去一般,终日下个不停,尽管会客室内宾客们高谈阔论的音量属实不小,也无法盖去这舒心悦耳的天然的白噪音。
你抬眸望向被低垂雨云环抱着的、几乎看不出湛蓝本色的天穹,视线却总是被庭院内那棵分外显眼的樱花树所吸引。
五条家祖上多出武将,故而是于本家家宅中种植樱花树最多的家族,前不久这棵已有百余年历史的樱树刚向五条族人展现了一年一遇的八重樱盛开之美景,可这场雨下得分外不巧了,于阴雨连绵的第一日清晨你便匆匆赶至庭院,由青翠葱茏点缀的石板路上余留一地残樱。
难得回本家一趟,尽管过程中多有埋怨,但归家赏樱属实是你最大的念想。自然之美是咒力都无法复原的奇迹,错过了便只能再生生等上一年之久,与其失之交臂着实是可惜。
你委实难掩心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惋惜,收回目光后,注意力自然转到了面前的茶杯之上。其中泡着的是加入了经由腌制的八重樱花瓣樱花茶,做法很简单——用开水浸泡后,八重樱便会漂上水面,花瓣亦缓缓打开,是完美地保持了花的形状与香味的饮品,五条家的侍女们倒是分外会投其所好。
“家主夫人亲手所泡的樱花茶属实是上上品,也难怪家内*在来过一次后,一直对其念念不忘。”
见话题终于被拐到了你身上,你终是肯抬起眸来,向落座于你对面的宾客礼貌地微笑。余光里落进你名义上的丈夫身披着的雪白羽织的一角——喜怒无常的五条家主在这一次的接待中极少开口,从始至终他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一尊端庄华美的雕像。
在你的角度并不能窥见他的神色,但你能够察觉得出枕边人暗藏的汹涌情绪,便只是捻起面前精致小巧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心想这下必定会让他无从指摘。
尽管那樱花茶并非你亲手所泡。
你是在今年的新年过后,与御三家中五条家的家主五条悟成婚的。
虽然这门亲事是双方家族敲定下来的联姻,是一个在不考虑你们自身情况下对家族利益最大化的决定,但你们谁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在由身为家主的父亲携你一同于婚前拜见五条家主后,你同自己的这位新婚丈夫的第二面便是在大安日所举办的婚礼上见的了,为此你不由冷笑着在心头感慨,你们两家可真堪称是没有感情的利益至上主义。
原本你是带着些尴尬之意与父亲一同前往五条家的,毕竟在传统的日式家庭之间,都是由男方向女方家中提亲从而缔结婚约,你们这种情况却是与之完全相反。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你还不用丢人到带着礼金或是嫁妆上门。
作为年纪刚刚卡过可以签下婚姻届关卡的妙龄少女,你也曾在梦中窥见过寥寥几次自己所期待着的婚姻。作为新娘的你身着做工精细的西式婚纱,将你整个人笼罩其中的头纱宛若一片白茫茫的海雾,站在上帝视角的你能够清楚地看到,被如此装扮的自己像极了曾经见到过的婚礼蛋糕模型上亭亭玉立的新娘——从前你是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贵女,无论做什么都颇受限制,故而对新婚的所有幻想仅限于此。
只是梦中新郎的脸永远是模糊的,毕竟在入学咒术高专之前,围绕于你身边的男性仅凭一只手便能够数得过来,入学后也不过是多了个夏油杰与常来接送你们出任务的辅助监督先生而已。你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将他们都纳入自己幻想的地步。
不过,这种美梦以后都不能再做了啊。不然自己是会伤心的。
在立于古朴家宅之前轻轻按响门铃后,前来接待你们的是五条家的侍女。你和父亲被不同的侍女分别引领着,他被带入五条家主所在的会客室,你则是被引入一间暖意融融的厢房内,静坐在榻榻米前的矮桌边,等待着未婚夫的前来。
彼时你还不知道这便是五条悟所居住的院内的厢房,只以为它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可以令你稍事休息的地方,但即使是这样,向来在家中被骄纵惯了的大小姐也未曾在无人看顾的情况下放松自己的言行。你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尤其这还是在五条家,说不定还会有你在表面上看不到的眼睛,更是打定主意要规规矩矩地做一位漂亮的花瓶千金。
当然,该说明白的话和该交代清楚的事,你还是要一一向他说明的。尽管他是五条家家主,但同样继承了家传术式并预备继承家族的你也没有比他差到哪里去,更何况不甚讲究的未婚夫都让未婚妻主动上门来商议婚事了,还有什么你不能提的?
心头的算盘被你敲得噼啪响,而就在你已然考虑清楚说辞之时,你的未婚夫携着一身风雪气息进了门。
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位五条家主,传闻中的六眼神子。
他身量极高,尽管身侧陪同撑伞的侍女已然足够高挑,却依然要比他矮上大半个头;在他本人迈入和室之时,最先映入你眼帘的是他的一头标志性的雪发,这其次才是他身着的一袭蓝白相间的纹付羽织袴;尽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你却依旧羞于直视他丰神俊朗的面貌,他的这般模样落在你眼中就已堪比降临于世的天神,你想你不能就此直视他的好相貌,否则绝对会忘记方才好不容易组织出来的语言。
五条悟自己所居住的院子分外偏僻,尽管是在自己的家宅中,他也避世到了一定程度,故而从会客室到这里的路使得他不打开无下限的话便必定要撑伞前来。
为他撑伞的侍女已经是极为小心翼翼地收了伞,却依旧让风雪的湿意沾染上了他的发梢,对此五条悟毫无所觉,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去,好为你们二人留下安静独处的空间。
而你在将目光下沉后,便长久地凝视着他一步步走至你面前。
他倒是没有让你等太久,你有在心头暗自估量时间,你在此处左不过等了他十五分钟,况且他落座于你对面并为你沏茶的动作分外绅士与合乎礼仪,就算让你等上半小时,你想你也不会有太多怨言。
“日安,五条殿。”
在五条悟率先开口之前,你先于他温声问了好。低头行礼时,簪花之上垂下的流苏温柔地抚着你的鬓角,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痒意。
在稍作停顿后,对方没有任何言语上的表示,你便就此稳住心神,慢条斯理地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又在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后,微笑着主动问了一句:“五条殿您有看过妾身带来的贺礼么?”
五条家主果真是拥有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容颜,你难免因他的昳丽容貌晃了晃神,却也坚持着不让自己的眸光垂下去,而是坚定地与他的那双苍天之瞳对视。
好在神像一般端庄持重的五条家主很快就回应了你,他微一挑眉反问你道:“此为何意?”
他必定是看到了的,并且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比起你要年长得多的五条家主似乎颇有在身为少女的你的身上寻找些乐趣的意味,他好整以暇地起了身,同你一起踱步来到院中。
你与父亲这次前来,命自家的家仆带来了几十个花盆作为贺礼。它们看起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未发芽的盆栽,与处处透露着传统日式风情的五条家比起来自是分外寒酸,但五条家的侍从们极有教养,在一张张谦卑的面孔之上,看不出任何一点相左的异议。
为五条家主献上这样的伴手礼还是你自己的提议。你有自己特殊的用意,故而在进门时就知会了院中的侍女一声,让自家的家仆们把花盆尽可能美观地摆在长廊上。
现在该是它们起到自己作用的时候了。
你缓步来到被摆至一列的正中央的花盆前,比出手诀的手轻柔地抚上尚且松软湿润的泥土,碧绿色的咒力立即就自你的指尖向外倾泻,有植物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紧接着便凝出愈发高挑的根茎、结成散着浅淡荧光的雪白花苞;其余花盆中的植物仿佛是受了共鸣般,所展现出的生长速度与你手中这一盆是完全相同的,很快你就已经置身于将开未开的花朵的海洋。
在发觉到家主的未婚妻正在使用术式后,为了保证家主的安全起见,院中的家仆与侍女们都靠了过来,远远地守在长廊外,观察着正被一片碧绿所环绕的你。
然而在这偌大的庭院之中,仅有你自己与一旁静立着的五条悟能够察觉到你咒力的流向。缓慢流动着的碧绿色咒力带着蓬勃的生机编织成了一张网,流转于花朵之间与你自己的脚下,似是为了避嫌一般,没有半分沾染到高贵不可侵的五条家主。
“借它们的一次花期,来换作拜谒五条家的贺礼,不知您是否喜欢?”
话音刚落的瞬间,被你的术式提前催熟的细叶昙花在这寒冷的冬日竞相开放了。这原本只能在夜间凛然盛放的月下美人竟在清晨时刻也能够见到,着实是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奇特景象,原本各自紧张着的侍从们也放松了些戒心,转而专注于欣赏面前的美景。
而你于这一片由你人为制造的花海之中直起身,寻回了在本家时经常扬起的、张扬又恣意的笑颜。
在为宾客送行的过程中,你与五条悟一直都分外亲密地站在一起。纤细雪白的手腕轻轻环过丈夫的臂弯,身为家主夫人的你尽管年轻,却依旧含着不输于任何身份尊贵之人的得体微笑,将所尽的礼数都尽了个周全。
“都说家主与家主夫人之间的感情甚笃,今日难得亲眼见到,果真是一往情深的一对璧人。”
宾客临行前留下了如此这般半真半假的客套话。
五条悟面上毫无波澜,他向来都不会对这种无关紧要的话语做出任何表示,好在你是个会缓和气氛的,在谢过对方的夸赞后,三言两语就牵扯开了这个话题,一手营造出五条夫妇在感情作风上低调内敛的假象。
但,你们之间的关系果真是像他人所形容的这样吗?
一股难以抑制的疲累感骤然席卷而至,脸都要笑僵的你努力忍住自己想要打哈欠的冲动,既然五条悟不松手,那么你也就维持着被他挽住的姿势,与他一同穿过家宅中这条幽深的长廊。
太久不穿和服,你已然不是很能习惯走回小碎步,故而总是被落在五条悟身后半步。
你身份尊贵的丈夫察觉到了这一点,一直以来被他压缩到最薄的无限总算是被他不情不愿地撤下来。在你的手指终于与他以昂贵面料造就的羽织相触后,他容忍着你将这段路走了足足十五分钟,才抵达你们所居的偏僻的院落。
小厨房早就备好了你们提前各自交代好的日式餐点,到了用晚餐的时刻了。
被迫早起并接待了一整天宾客的你困得眼皮直打架,和服的腰带系得过于紧了些,宛若精致柔软却不可挣脱的牢笼,结结实实地勒了你一整天,想必也是你食欲尽失的罪魁祸首。
你想你此时的面色必然不会太好,便只顾埋头机械地进食,连秋刀鱼的鱼刺都没有吐干净,直到它结结实实地扎入口腔上颚的软肉,才重获一瞬的清醒。
在你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自然是逃不过五条悟的眼睛。他慢条斯理地抬眸瞧了你一眼,却没能换来你的任何回应,甚至于你在谦卑地向他请示先一步回归你们的卧房内休息时,都没有望向他未加遮蔽的眼睛。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这种程度的社交就已经足够令她招架不住了。
他骤然萌生的想法倒不含半分怪责你的意思,他甚至还颇感愉悦地将剩下的料理享用了个干干净净,在安然放下竹箸与空空如也的味噌汤碗后,心情愉悦地踱步回了你们的卧房。
你是在昨日被五条家的侍从自东京远远地接回来的,尽管五条悟履行了让你继续在咒术高专东京校就读的承诺,但五条家在对外待客之时,家主的身旁怎么都不能少了新婚的家主夫人。故而在与五条家宅道别一个半月后,你又在五条悟心腹的陪同之下,坐上了回程的汽车。
五条悟能够肯定,在他难得打起了兴致前来家宅的正门迎你归来时,你强行撑起的微笑之间充满了心如死灰的勉强之意——他年少的新婚妻子是真的在发自内心地演戏。
但很显然,你的演技还有待精湛。
长廊尽头由两间打通成一间的和室便是你与五条悟的婚房。它本质上还是五条悟自己的卧室没有错,只是出于结婚后的考虑,他命人将不少家具与摆件搬进又搬出,为二十余年都未曾有变动的卧房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后,这才将年少美丽的未婚妻娶回家。
新婚之夜他的新娘身着数十位绣娘为匆然而至的婚期精心赶制的朱红色色打褂,化上了精致妆容的娇艳面容如同正值花期的盛放的花朵。你正安坐于榻榻米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瞧这儿瞧瞧那儿,目光欣喜雀跃如鸟儿一般,然而这视线于他身上掠过后便立即老实下来,你乖乖地摆出初生小羊一般低迷顺从的表情,倒显得像是他扫了你的兴,让你不情不愿起来。
在回忆愈发鲜明的同时,五条悟终于来到了卧房门口。有了些年头的障子门在被他缓缓拉开时,发出像是在抗议一般的细微的嘎吱声响,映入眼帘的恰巧是与他回忆中极为相似的景象。
招待宾客时所穿的水蓝色留袖和服已被你换下,转而披在身上的是一件绯色的外衫,此时你正十分放松地坐在榻榻米上,伏在矮桌前专心致志地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手边的烛台在火焰随着开门而产生的气流缓慢飘动之时,从始至终散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为你蓬松的发丝与面上细小的绒毛都镀上一层浅淡的鎏光。
五条悟盯着你于半空中垂下并微微晃着的莹白脚腕,没来由地想,这简直纤细到他轻轻松松就能一掌将其擒住。
你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归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咒术师都无法忽视这么一位高挑又耀眼的五条家主于自己身前安然坐定。但你还真就对此毫无表示,手中的笔没有一丝停顿,在面前的书本之上流利地写写画画,看上去专注极了。
好吧,看来是在外面演戏演得太久,回来便对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不过真当他是轻松的吗?为了表示对咒灵、诅咒师甚至于普通咒术师的无差别且足够的威慑,他在面见外人时并不会遮蔽六眼,这样全天候地用它看东西可是很累人的。
被世人形容为不怒自威且喜怒无常的五条家主缓缓闭上了双眼,以缓解用眼过度所导致的疲劳,只是出于六眼的被动,他的世界依然以另一种无比明晰的形式呈现在他眼前。
他不为人知的视线投向了你,明明灭灭的烛火与你体内蕴藏的碧绿色咒力映在热成像一般的视野中,是昏暗和室内最为耀眼的光亮。
你们这一对奇怪的新婚夫妻就这样尴尬又和平地共处一室,半小时后你终于肯放下手中的笔。因着你的动作而导致绯色外披向下滑落了半分,你无奈地微微侧过身去,一边将衣服穿好一边发问:“妾身身上有家主大人为之感兴趣的东西吗?”
对于自己的视线被你发现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反问道:“何以见得?”
“难不成,家主大人愿意教妾身做碱基计算题?”
你在自顾自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立刻就将桌上的练习册翻转过来,恨不得将尚有余温的黑色水性笔都塞到这位在外对你毫不客气地开着无下限的丈夫手里。见他终于肯朝着你露出眼底的一片纯净蔚蓝,你也向他展现了真心实意的微笑。
“还请您先去休息吧,女高中生的课后作业可是很多的。”
于初次拜访五条家的那一日,你在向五条悟送上来自家族亦来自作为他未婚妻的你自己的贺礼后,便自觉获得了与五条家主谈条件的资格,故而连面上的神色与开口的话语都比方才要更加硬气些。
只是……
“或许我该夸奖你勇气可嘉?你难道认为这样就能和我谈条件了吗?”
在被五条家主重新领回厢房内时,你身上的寒意还未完全消散,他便不客气地将你想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意愿宛如吹灭蜡烛的火焰那般强行熄灭掉了。
这话使你颇感震惊和意外,没想到五条家主的回复会这么直白且不留情面。
在你短暂的十六年人生中,一直都在本家做着被所有人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今日不仅要自己带着贺礼登门拜访未曾谋面的未婚夫不说,还要忍受对方如此的冷言冷语,心头积压的火气一下子便升腾上来,热腾腾地蒸着你的脸,你只能极力掩下自己的怒容,强迫自己忽略愈发湿润起来的眼眶。
你的本家虽也是咒术界中的名门望族,但和底蕴雄厚的御三家之间在家训家风上终究是隔着一层障壁。生性自由被宠惯的你早就听闻御三家的规矩封建而刻板,尤其是在亲眼见证过曾经前来提亲的禅院家对于女子的态度后,你立即就为他们贴上了恶劣又高高在上的标签。现在看来五条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可悲的是,你又能怎么办呢?从前还能侥幸逃过一次,现在可是绝对推脱不掉的了。
况且对方还是拥有六眼的五条家主,不是籍籍无名的某一位禅院嫡子,不仅外人会对这门婚事产生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慨,连你自己都清楚地知道你现在的行为能够被称作标准的攀高枝,这个事实令你本该拥有的选择权彻底离你远去了。
“感觉委屈了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的,一下子就把你从自我纠结的泥沼中生拉硬拽了出来。
你定了定心神,复又坐回到方才的位置上,以防出现手足无措的情况,便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五条悟为你所沏的茶尚有淡淡的余温,你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他的话,他便自然地借着自己的发问续上了下文。
“在与你父亲确定两家的婚约前,我的确有郑重考虑过一些必要的问题。你还没有成年,我们之间存在一定的年龄差,今后你成为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因你的天真烂漫而尊重爱护你,但外人并不会因此体恤你。”
贝齿咬紧了口腔内的软肉,你直直地撞入他蔚蓝的眼眸,从中窥见自己所展露出的犹豫的神色。
你不知道这一连串的语重心长在惜字如金的五条家主口中听到已是极为难得,你只是在暗自惊诧之间,略嫌失礼地喃喃自语道:“……所以?”
“所以,今后你可能会从他人口中听到比这要尖锐得多的话语,若是你认为自己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他这么一说,倒是将你一直以来都心心念念的选择权交回到了你的手上。只是他的重点与你自身所想的,终究是略有偏移。
你形容不上来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便低头抿了口清茶以作掩饰。上好的龙井茶叶是正适宜入口的温度,重新组织起来的一番说辞在脑内转了几个来回,你终是下定了决心,在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时,眨去眸中残余的泪意,朝他露出足以与身份相称的得体的微笑。
“举行婚礼的时候,我想穿色打褂而非白无垢,以及……五条殿应该知晓的,我现在是咒术高专东京校的二年级生,还希望在婚姻存续期间,您能够保证我顺利完成我的学业。”
五条悟对你的这番话颇感意外。不知道这是否是你的错觉——他原本凛然的身姿放松下来,声音中甚至都含着细微的笑意:“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了?”
你不甘地反问:“五条殿是对我不满意么?”
“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们是不会有机会见面的。”
这说的倒是实话,毕竟身为最强术师的五条家主一向避世,能够请动他离开家宅的情况也就只有难缠的特级咒灵现世之时,除此之外他可同从前的你一般,堪称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从前想与五条家结亲的家族能从五条家宅的门前一路排到京都的郊外去,这其中包含了咒术世家的小姐,自然也有身为普通人但家中掌握着经济命脉的千金。
但五条悟本人直到三十二岁,也未曾传出过与哪位贵女关系亲近的传闻,不如说他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性冷淡,即使有显赫的家族携贵重的礼物上了门,也都会被客气地请回,所带的贺礼也自然不会接受一分一毫。
好吧,这样想想,他或许还对你格外宽容了些呢?
“以上你所提出的条件我都同意,而对于你……我也有相应的要求。”
头一次将外女带入自己院落内室之中的五条家主从自己的位置上起了身,他收拢外披羽织的衣袖,径直来到你面前。
他站得离你过分近了些,你甚至有种自己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雪色长发的错觉。你承认,你确实是被他的这副好相貌俘获了个彻彻底底,你羞于以一个仰视的视角与他对视,便在他微微俯身时慌乱地垂下眼睫。
而家教良好的五条家主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他只是有些好奇你会他的接近而给出怎样的反应——看来他不应该表现得太过。
于是当代最强术师仅是定定地凝视着自己脆弱年少宛如一枝初绽蔷薇的未婚妻,分外愉悦地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别太拘束。”
以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
这段不算古早却也恍若隔世的记忆被你骤然掐断,因你已经在方才展示给五条悟看的这一页碱基计算题上停留了太长的时间。咒术高专在教授学生咒术相关的课程时,也会一同开设普通高中所教授的文化课,而出于对咒力以及术式使用理解的需要,这些学科以理科为主,这让擅长且爱好文科相关的你学得很吃力。
你在五条家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终究有限,是不能浪费的比黄金还珍贵的所在。况且这可是你强行让教授有机化学的辅助监督为你布置的作业,毕竟在当时你向老师们说明自己即将请假离开学校的情况后,他是唯一一个还愿意提前给你讲义并划清重点的老师了。想必这都是出于五条悟的“淫威”,没人敢打扰他与身为他妻子的你共处的时光。
这些左不过都是虚的,你和五条悟之间又没有感情,难道他还会因为你将注意力都放在计算题上而吃醋吗?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被自己的想法猛然逗笑,这便是你对于此事最后的思量。在五条悟率先一步回到内室休憩后,你左手按着草稿纸右手抄起中性笔,发挥从小秉持到大的好学生的特质,坐在大敞的窗边硬着头皮算完了两整页题。
因着你实在是太过疲惫了,故而为了打起精神做作业,你将榻榻米旁的窗户推开,直到题算完了,自己的手脚亦冰冷得像是赤手赤脚从冰天雪地的外面走了一圈回来似的,这才舍得伸手将其阖上,拢着外衫去做睡前的洗漱准备。
而在舒舒服服地沐浴梳洗完毕后,你脚步轻快地回到以供就寝的内室,一眼就瞧见你那不愿帮女高中生缓解作业压力的丈夫正端坐于被褥之间闭目养神。
什么啊,原来没休息吗。
你在心中暗自腹诽着,将绯色外披随手置于一旁的衣架上,身上便仅着一件月白色的、以作寝衣的内衫;又抬手将束发的木簪摘下,将其搁置在梳妆台前,一头乌黑的长发就此倾泻而下。
五条悟的六眼必定是察觉到了你的诸多动作,可他对此不置一词,不像从前那般会主动叫你过去陪他一同休憩。两个月来,你们共同就寝的次数不多,他的这般表现却也着实令你心头咯噔一下,不由得荒谬地思考起他是否真的在和化学题争风吃醋。
若是你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这样躺在他身边入眠……合适吗?
五条悟所想要让你成为的“合格的妻子”,会做出如此举动吗?
你心中一阵天人交战,眼前甚至都已经有了不该有的幻视。飞舞在你左侧的小天使苦口婆心地劝慰你现在该是向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知会一声以示礼貌的,你们只是不痛不痒地拌了个嘴,又不是处于冷战中;漂浮在你右侧的小恶魔则是对此嗤之以鼻,冷冷地质问你难道真的要心甘情愿地做这个男人温顺的附庸吗?能不能硬气一点,至少今晚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来吗?”
啊,说话了。
小天使立即将小恶魔踩在了脚下,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接收到五条悟指令的你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朝他走去,一边在他面前弯下膝盖安稳跪坐,一边在心中默默流着宽面条泪,吐槽自己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不听他的话。
“再坐过来一点。”
偏生五条悟还不太满意你们之间空出来的过于远的距离,他自己倒是没有凑过来一些的意思,非要把主动权压在你头上。
也是,金尊玉贵的五条家主怎么会如此惯着你呢?况且他在其他方面已经足够迁就你了,毕竟你的确没听说过哪位于咒术世家出嫁了的小姐能够继续在高专上学的,你这样的情况是独一份,某种程度上而言也代表了五条家主对新婚妻子的宠爱。
但也只是宠爱而已。你在他面前只不过是一件精巧的、有独立思想的新奇玩具罢了,你可不会不自量力到对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抱有过高的期待。
“家主大人……”
好像自己什么都不说的话会有些尴尬,只是……为什么要突然抱住你呢?
被没有打开术式的五条悟虚虚揽进怀中的你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倒不是你有多么反感与他接触,你们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只是他明明是会在外人面前不着痕迹地打开无下限、以避免与你有直接肢体接触的类型,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难道说,你隐隐为之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
靠在他怀中的你闻着他身上的冷香,感触着他比起你要稍高的体温,极力劝服自己放松身体,以松开快要被你自己掐出指印的掌心。
五条悟松松地环着你的肩膀,在将你带向他的怀中、确认你已经靠在他的锁骨处后,接下来便没有了任何动作。正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他捕捉到了你一瞬间剧烈的咒力波动,倒是颇为贴心地问候了你一句:“不喜欢这样吗?”
与其说是不喜欢,更不如说是没有准备好吧。
你不仅是在心中如此反驳他,嘴上也诚实地道出了心中所想:“没有不喜欢……这是您的自由。”
你是他的妻子,他自然是想怎么对你都可以。不如说他选择将这一天拖到现在而非新婚之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对你的体恤。
在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建设后,你将膝盖微微前移,以离他更近一些;原本纠结在一起的手松开来,自然地抱住五条悟精瘦的腰,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比真金还真,所以要付诸一些行动一样。
不过不管亲身去触碰多少次,你都很想感慨,男性的身体果然很不一样。你的丈夫拥有格外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摸上去便能够体会到坚实的触感,尽管大多数时候你们都和衣而眠,但你也能在无意识碰触到它们时,在黑夜中羞红了整张脸。
所以他马上就会用这样的一副身躯抱紧你吗?
你将脸从他的怀中探了出来,直直地望进他那双又似天空又似浅海的双眸。
这动作虽不僭越,可对于你们现如今实质上的情感关系而言还是超纲了的,这种自知让你沉默下来,水润的双唇微张,久久都没有下文。
五条悟倒也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耐心地等着你,他的大掌转移到你的肩膀上,隔着一层寝衣,为你的肩头烙下独属于他的温度。他这般模样倒颇像是把着一只乖顺的宠物猫。
“怎么不继续了?”
不是你不想继续的问题,主要是……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呀……
你的脑海中逐帧闪过在离家成婚前教养你到大的侍女在行房一事上对你的敦敦教诲,本就发烫的一张脸更加剧烈地烧了起来。
尽管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了,可你不得不承认,你所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便是在家族获取了既得利益的情况下与他们安排给你的婚约者成婚。你无法真心实意地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他人,尽管你对面前的这个人有些好感,也对自己即将经历的情爱有所自觉。
在你自己的视角内,你自然是察觉不到自己那含着退缩之意的目光,只是这一切都逃不过五条悟的眼睛。
他说是这么说,自己也没有展开下文的意思,反而在揉搓了一把你的发顶后,吐出像是为了让你安心才道出的话语。
“我还没有到要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的地步。”
尽管你是他的妻子。
他在骤然松开你时,掀起了被子的一角安然躺下了。教养良好的五条家主连亟待入眠的姿势都端方而雅正,独留你呆愣地坐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品味方才被拉入又抽离的那个温暖的怀抱。
“不睡觉吗?还是说,你的计算题做完了?”
五条悟月白色的长发落在你手边,像是具现化的银河。
有那么一瞬间,你很想让那银河仅在你的指尖流动,可你清楚这仅是你的一时冲动,于是你终是没有开口,只是提着衣摆绕到他的另一侧卧下,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家内:丈夫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妻子的称呼,但由于这个词不符合时代的特征了,故而在现代日本社会只有50岁以上的人群中才会经常使用,这里是为了渲染封建家族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