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pe
status
date
slug
summary
tags
category
icon
password
我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回到盘星教时,一眼就望见长廊上的夏油杰。他面上依然挂着完美无缺的和善微笑,和对面肥头大耳的金主轻言细语说着话,我却已经能脑补出他纷乱复杂的内心活动。
好吧,这和我没有关系,现在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休息。刚刚激战过后的我需要充足的休息。
于是我将脚步放得很轻,贴着长廊角落里的柱子坐下来。我眼前正飞舞着彩色的、纷乱的蝴蝶,它们被打散至分离又重组,形状在不停、不停地变化,像极了色彩缤纷的呕吐物——我是个很会苦中作乐的人,其实上述描述用“眼前一黑”来形容是最准确恰当的。
我流了太多血,叛逃过后我也打着盘星教和夏油杰的名号干了不少坏事,但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头一次。
不过我坚信这是值得的。我握上伸到我面前来的这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勉力捏了捏他的掌心,以示意自己对现如今的状况还算可以接受。
“我今天,见到悟了。”
我在牵出这场谈话的主旨后,来者的另一只手覆上我被鲜血浸染的前额,手的主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身上都是他的咒力残秽。”不过他必定是对旧情人放了水,否则面前的女人绝不能活着回来。
“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变得好奇怪!现在不仅用绷带蒙着眼睛,头发还和羽毛球一样高高翘着,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用咒力把它们束起来的,杰你真该看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子……”
我不知道夏油的所思所想,固执地同他描述着我今日之所见,也是为难他要杵在这里听我絮絮叨叨地描述。
而在说话的同时,我不断抚摸着被五条悟触碰过、现在已变得残破不堪的右手袖口,像是为了谋求一个摇摇欲坠的心理安慰似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在这里杀掉我,而他对我说,他要让我回来告诉你,快停止那该死的百鬼夜行。”
“……”
“喏,话我就此带到了,反正你肯定不会放弃的,我知道。那就麻烦夏油大人给我批一周的病假——”
“还有两天就是百鬼夜行了,你真的不来帮我么?”
“才不要!”
我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果断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抓紧夏油杰的手,一个借力就站起身来,倔强地抿着双唇:“之前不是说好了?这么多年我都一直在做你的左膀右臂,唯有百鬼夜行我不要参加,没问题的吧?”
百鬼夜行当天,我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要掺和这么一脚呢。
十年前夏油杰就问过我自高专叛逃来追随他的理由。
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正确答案,只搪塞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悟这么讨厌那群烂橘子,我也对他们讨厌得紧,所以我就光荣地叛逃啦,并且就此成为了盘星教的一员。有我这样实力强悍的一级咒术师为你两肋插刀,你开不开心呐?
不怎么开心。夏油杰木着脸回答。你太能祸害我的养女们了。
我低头看一眼女孩们被我蹂躏得乱糟糟的两头短发,反而一点儿都不心虚。明明我从前给五条悟扎冲天辫时,他都会对着镜子臭美一番,怎么到了夏油收养的两个小姑娘这,她们就愁眉苦脸的了?一定是她们和夏油都不懂得欣赏我的美学。
十年来,夏油对我的评价一直都没有变——他形容我在叛逃后就变成了理智缺失的恋爱脑笨蛋。这两点我都认了,并且觉得他还概括得挺好,格外地一针见血。
没有多余理智可言的我是五条悟最狂热的粉丝,狂热到想让他亲手手刃了我的那种。
在正式搬进盘星教内为我安排的宿舍后,我便常常失眠。可能是我的大脑真的出现了些许问题,头痛、幻听、幻视等问题像是新干线上遇到的讨人厌的熊孩子,一旦遇上就很难被甩开,我不得不被它们苦苦纠缠。
多年来知道我有这项旧疾的只有夏油杰。他对我还算慷慨,顾足了同期的情分,每到发薪日都会额外拨出一笔钱来让我去看病。
为了不让他太过担心,我还真乖乖地去了,医生开具的一系列繁琐检查为我安上了熟悉又陌生的病症名称。我每个月都规律地在发薪日去医院挂号领药,分外遵守医嘱,却久久不愈。
夏油杰对我的病格外好奇,因为它能做到让三餐不规律到恐怖地步的我都能够按时吃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问我为什么不见好,我故作肉麻地说,只有五条悟能做我的良药。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我对进入咒术高专成为咒术师这件事没有丝毫热情,不如说往深想去只会让我感到痛苦,因我的术式完全可以被称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无比强大却也会给我带来副作用的双刃剑。
自它觉醒以来,便持续不断地带给我挥之不去的烦恼,这种烦恼在我进入咒术高专后更甚。它冲淡了我对新事物的好奇与喜悦,为我带来的副作用让我有一种仿佛在开盲盒般的体验,我总是悲观地想,指不定任务结束后的哪一天,我会就此缠绵于病榻。
而我的同期五条悟,是最先发现我的弱点的人。
那还是在和五条悟共同执行的任务途中,因过度消耗咒力而突然而至的痛楚令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其实也不是不想呼唤他的名字,稍作忍耐这股沁入骨髓的疼痛后,我便有了开口求救的力气,我却固执地硬生生将五条悟的名字压回到舌下。
生在咒术世家的我不是不知道五条家,在得知将会与他们家的神子成为同期生后,更是被家族要求着去从各个渠道率先了解对方。但我唯一了解不到的便是他的性格。不出世的神子十五岁前几乎没有离开过五条家,更何况我一直都觉得,不能通过白纸黑字的履历去苍白地了解一个人的本性,关于他的性格究竟如何,我要亲自揣度才行。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还是保守了些,因我挣扎着抬起眸时,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睛。
“你没事吧?”
五条悟想要将我扶起,我不听使唤的麻木的四肢却格外沉重,为此他甚至还用上了些咒力,操控苍吸住我的后背,硬是将我抬起成勉强直立的模样。
我皱了皱鼻子,感谢的话刚出口,就在看看到身侧的咒灵后急急地变了调:“五条同学!”
那咒灵就在他身后,见他分神,正要用些下三滥的招数偷袭他呢。
我心中又急又气,只恨自己为什么现在发病,五条悟所持有的心情却和我完全相反。他丝毫不慌张地抬起手,一记苍蓝的光芒从我眼前划过,那咒灵登时便四分五裂,最终化为四散如云烟的咒力残秽。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微微垂下眼,墨镜后那双漂亮的苍天之瞳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终是发觉事态不太妙,故而连语气都略有些焦急:“我带你去找硝子。”
直觉告诉我,我此时应该婉言谢绝他的帮助,但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抱起我于空中高速移动时,黯然伏在他的胸前,任由新一轮的痛苦侵蚀着我。
咒术师之间的生得术式虽然是他人无法复刻的,但谁都不想要自己的软肋被人所知,我当然也是如此。可没出息的我在面对向我施以援手的五条悟时,却像是遇到困难的流浪猫一般,将肚皮顺从地翻开在他面前。
一定是他太可靠了吧,我想。所以我才如此无法拒绝他,甚至还觉得在他扶住我时,这惹人厌的疼痛还稍作减轻了些。
当时我未曾想到,这一开始的无法拒绝竟会贯穿我们说不上漫长又不甚短暂的同期时光,而直到这一段友谊走到末尾,我才真正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抗了五条悟,坚定地同他走上相反的道路。
除去高专之外,社会上几乎没有反转术式的使用者,盘星教亦是如此,故而我的伤便只能由盘星教内驻扎的医生草草上药后,再随意一包扎,确保不流血能愈合就可以。
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此时正安然躺在床上,以一个分外扭曲的姿势把玩着我那只屏幕都碎裂开的旧手机。
它是只老式的索尼翻盖手机,拥有象牙白的底色,仔细瞧却能发现温润的棱角透着些许暗红,我对它们的来历再清楚不过——那些都是蹭不掉的、曾经自我体内汩汩流出的血。
当年与五条悟在新宿分别的不只有夏油,还有我,在决定不听从他的话回去高专负荆请罪后,我开始认真地做诅咒师。
夏油在明面上发展他刚接手的盘星教,而幕后无论多么棘手的活儿我都干,不仅是为了铺平好友面前的路,也是期望着我的所作所为能让某一天发现它们的五条悟头痛。
他有没有为此烦恼我不知道,我最清楚的只有我在嚣张厮杀的这些年里也吃了不少苦头,这部手机碎裂的屏幕与染血的边角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本来我还不想要换掉它,但最令人无奈的是,即使是在日本这个手机更新迭代的速度已然很缓慢的国家,它也逐渐无法顺应我的日常需求。再三纠结过后,我只好抠出我多年来不舍得换掉的手机卡,将其塞进崭新的智能手机中,这部按键手机便成了我过几天便会拿出来怀念一番的旧物。
除去硝子之外,作为她同期的我们三人的术式机动性都很高,故而在升入三年级后的我们三人最常通过邮件交流。
和五条悟发邮件是件令我心神愉悦的事,他的口吻不像夏油那般公式化,并且一封能够叠出无数个“re”,从任务开始前到任务已然圆满结束。
我不明白他怎么就有这么多话可说,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我在意识到自己对他抱有暗恋的情绪后,便更加期待起他的回复,不知不觉地连自己的话都多了些。
它们现如今都躺在我的这部承载回忆的旧手机中。它的质量很好,无论我怎么高强度地使用它的按键,它也依然灵敏而坚挺,故而我每次都将邮件的收件箱翻到底,再一封一封向上查看。
说实在的,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无论是相隔五天、半个月甚至更久,你再将其读上新的一遍时,都会收获到新的体验。
[re:‘五条同学’
什么时候有了我的邮件地址?]
[re:‘五条同学’
原来是这样啊,我可没有其他意思哦!你不要多想!以后有需要求助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虽然没有硝子那么有办法,但也是能帮到你的。]
这是在那天之后,我向家入硝子要到了五条悟的邮件地址,在编辑了一段感谢语发出后所收到的他的回复。
[明天你的任务也在东京市内?中午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有家很好吃的铁板烧店。]
[在任务现场发现一只猫,我把它带出来了,你喜欢吗?喜欢我们就带回高专去养吧。]
[在做什么?任务完成了吗?肯定还没有吧!因为我现在就在跟着你的辅助监督的车后座里坐着呢,看到了记得请五条大人吃冰淇淋,上次你说好的。]
语气从一开始的略显生疏到后来的愈发熟稔,最后由五条悟主动发来的邮件越来越多,这些电子的影像记录都是一段段珍贵得无以复加的时光。
一向被他人评价为跳脱而疯癫的我的面上出现了些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神色。我闭了闭眼,接着看了下去,然而随着我眼神的游移,我的表情愈发愁云惨淡起来。
[杰在哪里,你知道吗?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虽然那么偏远的山村信号肯定不会很好,但我觉得这不正常。]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高专?]
[杰叛逃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外面很危险,我去接你回来。]
[……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和杰在一起。]
这便是,五条悟发给我的最后几封邮件了。
生活就是如此富有戏剧性,十八岁的五条悟想必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两位同期会和商量好的一般一起叛逃,虽说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原也不想留给他这样的心理阴影,但想了想新宿诀别时他所说的那些话,倒也微妙地心安了些。毕竟心狠的可不止我一个。
五条悟是否也会同我一样频繁地回忆起过去呢?
若是十年前的我在这里,或许还会期待这个答案,但我现在是二十八岁不是十八岁,从前的那些少女情怀消了大半,说得冷酷一点的话,他该是在这几年内一次都没有想念过我吧。
我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他那样的人该永远光风霁月的才好。最好永远也不要想起我。
躺在床上时我回忆起决定出发向高专宣战的那天。我自然也是去了的,在前往高专的路上,我和夏油一人抓住鹈鹕咒灵的一只脚,在猎猎的风声中,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我想他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明明都已经决定不参加百鬼夜行,却还要跟着他去高专宣战,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他撑这个所谓的场面?
算了,就让他这么想去吧,反正很快我也不是他手底下的诅咒师了。
鹈鹕咒灵在空中打了个旋,紧接着稳稳落于地面,我与夏油杰率先走上前去。他忙着和他一早就盯上的悟所教的那孩子传教,我则是将目光放远,不消一会儿就隔着长长的一条路与五条悟四目相对。
他面前虽蒙着绷带,我却一眼就看出他正游走于怒火喷发的边缘,正如我与他相见并过招的那天。
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他的目光太锐利,令它们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疲惫的我扯了扯唇角不作声,咒力凝聚在掌心,摆出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
站在五条悟身后的是我从前的师长与前后辈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拥有着年少时的影子,就连作为咒术师的心智也依旧那么坚定。
我想我在他们眼中必定是格外容易退缩和动摇的、不适合作为咒术师的那一类,所以才会和对咒术师的职责产生质疑的夏油杰沆瀣一气,双双叛逃去做了诅咒师。故而我刻意忽略掉他们打量我的眼神,在陷入冥想的同时将视线放平,不让外界的纷扰打扰到自己。
不过夏油杰的宣战倒是比我想象中结束得要更快些,这代表着我能够更快脱离这些灼人的视线,于是在话题终了时,我高举手中用咒力凝结的弓,本源同样为咒力的箭矢被我射出,同夏油放出的那些咒灵一起,很好地拦住了他们的来路。
宣战之所以被称为宣战,就是因为真正的战争并不会于现在开始,但五条悟接下来的行径却令我意外得很——他丝毫不顾及他身后高专众人的目光,径直向我的方向走来,脚步没有一丝拖沓犹豫,夏油杰的咒灵在他身畔发出刺耳的尖锐鸣叫,他却全然不介意。
我想他此时此刻的目光一定是直直望向我的,便也微微抬起下颌,与杵在我面前宛如一座高山的他静默地对峙。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他的话音和我蓄力射出的箭矢一同掷在地上。
这话说得可真是没头没尾的,我听了直想冷笑,手腕一翻就将弓收起,小臂上的纱布因这不明显的动作露出一角来,又被我不动声色地压回去。
这些年我的的确确是名声远扬的作恶多端,也难怪他会以为我是百鬼夜行的主力军,但我这次可不会同年少时一般为自己辩白了。
我抓住鹈鹕咒灵尚且空闲着的另一只脚,微微地笑起来。
五条同学总是一副对我的一切都很了解的模样,但于现在这副物是人非的景象下,饶是他再聪慧,胜出的也还是我。
百鬼夜行当天,我睡到很晚才醒来,当我慢条斯理梳着长发来到梳妆台前时,这才惊觉凌晨已然过半。
我倒也不很为之着急,甚至还翻出了许久不用的化妆包来,化了个浓淡适宜的妆,这才换好少女时代成天穿在身上、成年后还甚是想念的高专制服,慢悠悠地离开盘星教的地界。
盘星教内静得仿佛没有人住在这里一般,这倒也符合常理。现在的时间太晚了,外加上有些实力的诅咒师们都已跟着夏油杰前往百鬼夜行的战场,他们想必不是在新宿就是在京都。
而我也终要去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去寻找我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寻找的人——虽然我早就同他见过面,甚至还被他所伤,但我这次的目的不一样。
微凉的夜风几次三番欲掀起我的制服裙裙角,我连忙将长大后再穿便觉短了不少的裙角向下压,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好在借着术式的便利,赶在第一缕晨曦升起之时,我终于抵达了高专,在小巷内见到了背着身独自立于风中的五条悟。
奇怪的是,我倒并不怎么高兴,即使睡前服用的药物依旧在稳定地发挥它的疗效,使我的头脑昏沉、感官也麻痹,往日我明明会因此感受到飘飘欲仙的快乐。我皱了皱鼻子,最终将其都归咎于靠在墙边已然失去生命体征的夏油杰。
“晚上——早上好,五条同学。”
在他面前我还是分外收敛的,只是这一次我没能忍住心头想要以这个称呼呼唤他的冲动。
身着高专制服的我仿佛也被这身陈旧的衣裙拉回到十余年前,在那个还没有从高专叛逃的冬天,我也是像现在这样跟在他身后半丈远。只是不同的是,那时我们的关系在亲近中透着难以忽视的暧昧,与他在一起时,我总是习惯性地将脚步放轻、声音也放软,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见他静静地不说话,我迟缓地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地握住他冰冷的手。
他没有挣脱开,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这双比出手诀来格外好看的手正微微发着抖——这还是我第一次牵住它,这一刻我等了太久太久,真正实现时却只觉平淡。
“你想知道我叛逃的原因吗?”
这话问得挺没意思的,我想五条悟一定也对此不感兴趣,但我就是想说。这个从未被我分享给任何人的秘密如今就要在喜欢的人面前由我坦白地说出口,这种撕开过往伤疤的禁忌感简直令我兴奋地颤栗。
“五条同学应该是知道的啊,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每次使用术式的时候都很痛苦……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从家族中继承到了还不错的术式,但我不想就这样成为无趣的咒术师,走上看不到尽头的、为普通人付出一切的路。”
故而我在听闻夏油杰叛逃后,一言不发地收拾了必要的行李,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毅然决然选择离开高专。等到再与高专相关人士见面时,我已然成为与昔日后辈抢夺咒灵的诅咒师。
我敢说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任何人从我口中得知过我真正的叛逃理由。这并非我觉得自己的理由拿不出手,我只是单纯地讨厌这个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的世界。
顺遂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人,这难道不是每个人与生俱来就该拥有的权利、就该实现的梦想?若是连这样都需要理由的话,那人的生命也太无趣了些。
我没有抬首去看五条悟,却也知道他在认真地听着我的话,因他在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后,抛出了这么一句。
“你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其实是很难回答也很老套的问题,有点像偶像剧里旧情人相见时的开场白。
我摇摇头,含糊地转移了话题。
“十年过去了,除了做让咒术界为之头疼的事以外,我其实做了不少在世俗含义上更有意义的事。但后来发现,原来人活一遭也不过如此。
“我实在是,对这样的活法腻得很,所以拥有自由的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
触感光滑冰凉的刀柄被我送入刚刚还牵着的五条悟的手中,我迎上他宛若寒冰一般的双眸,唇角的笑容扩大到极限,终于是显出一些在他面前极力掩饰的疯狂神态来。
我想要被五条悟杀死,这样我的生命才能达到真正的圆满。
五条悟借着六眼的便利,早早地就将女人的行踪尽收眼底。
他没有回过头去,在那双未曾覆有任何遮挡物的苍天之瞳中,晕开的都是眼前昔日挚友身下流出的血色。他闭了闭眼,从微微张开的口中逸出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任由她将纤细柔软的手指挤进他掌心。
当她靠近时,他在她身上闻到熟悉而又亲近的香气,那是高专内的洗衣房所提供的洗衣液的清香。这格外让他怀念。因这款牌子并不常见的洗衣液在不同的人身上能发酵出不同的味道,少年时期的他向来都留恋于你身上的独特气息,在发觉它在经历了十余年风霜依然未曾改变时,不得不说,他是庆幸的。
只是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在与她对话时,他感到自己出奇地麻木。脑内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上一次拥有这种感触还是在十年前,他们相遇在新宿街头的那一天——说来也是很巧,他无论是见夏油杰还是见她,地点都是在新宿,这导致后来他每次去新宿出任务时,心中都感到分外别扭。
因有夏油杰的鲜活案例“珠玉在前”,故而在他们相逢的那天,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甚至还对她说了许多重话,生生看着她眼中的光亮熄灭下去。
他倒不很后悔,他本就不能理解他一直倾心的少女为何会走上与他截然相反的道路。他已经无法挽回夏油杰,便将这缥缈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他期望着她能回头,但她偏偏给出了与之相反的答案。
“五条同学现在不动手的话,那就等到下次相见,由你来亲手杀掉我吧。”
她在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态冷酷而镇定,离开时带走的却是一颗破碎的心。
自那之后便是十年没有正式打过照面。
——之所以说是正式,就代表着在私底下,五条悟其实已经单方面地撞见过她许多次。
她和夏油杰不同,后者是单纯讨厌他口中的猴子所聚集的场所,她对此则毫无顾忌似的,依旧会出门散步与用餐,也和从前一样亲近普通人。不然五条悟不会在任务结束时偶然撞见她。
第一次偶遇她时,是在涩谷的街头。他悄悄地于角落凝望她的身影,看不出她是否过得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和从前相比,她面上的笑越来越少、神态也越来越寡淡,像一尊美则美矣却不生动的雕塑。
第二次偶遇她时,是在东京市内的医院,他前去那里是因为有委托在身,怎么都没想到会再与她相逢。他屈起一双长腿向椅背靠去,远远地看着她熟练地穿梭于医院的长廊之间看诊、拿药,那时时空轮盘上的时针已经悄然走过五个数字,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倒不够苦涩,却也绝对称不上平静。
至于第三次偶遇,便是阔别十年之久的正式相见了。不知道是她太过不设防,还是他们两个之间有着相互吸引的微妙磁场,即使她是在叛逃途中,他们也总能相见的,尽管在这一次,他几乎是毫不留情地送了她一身的伤痛。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匕首的刀柄便被送入他手中。他下意识地眉目一凛,对上眉眼弯弯却难掩疯狂神态的她的脸,仿若站在时间的交界线,重逢了高专时期令他怦然心动的少女。
“杀了我吧。”
她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