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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没发觉,现在才隐有所感。
我想要你羞红的耳朵,想要你眼里的星星,想要你看着我移不开目光——
“缺爱的人才会对一段普通甚至垃圾的关系难舍难分。”
你在说这话时的表现和这番话的含义可完全不符。
手中生啤的易拉罐被你捏得嘎吱嘎吱响,它眼看着就是要不堪重负的样子,金黄的酒液从罐口溢出几滴,在车窗外路灯的映照下散着浅淡莹润的光。
右侧驾驶座上的五条悟对你拿易拉罐泄愤的行为不置可否。他没有戴墨镜,正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方向盘上,闻言立刻就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住你的脸颊:“好好~天底下你最不缺爱啦。”
“但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果然都是不靠谱的!”
五条悟指尖的粗粝感是如此鲜明,但这并不足以让你醒酒,你在拿全天下的男人当作你不负责任的前男友泄愤后,这才补充上一句,以迟迟地缝补青梅竹马被你猛然插上一刀的心:“当然这话可不是在说悟哦,不要误会!”
“这种话从小到大我还少听你说了吗?”
“嘿嘿,悟也成长了呀。小的时候还会激烈地和我争辩个不停,现在倒是会纵容我啦。”
你学着五条悟的模样,也伸过一只手去蹂躏他的面颊。手感不如小时候那样像面团似的好摸了,青梅竹马的面颊变得更加瘦削而锋利,你所感受到的更多的是骨骼的形状——现在这样也很好,面前的最强咒术师正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来给予你你想要的安全感。
不过,今天属实是喝得有点多了。
你的酒量本身就差劲,在学生时代便是当仁不让的下户,如今在强行喝完这一小提啤酒之后,眼前的一切便开始放肆地在你面前转着圈。本就飘忽的意识带来更加迷茫的感受,令你仿若置身于云端。
真是无法想象,如果五条悟没来接你,就让你在酒吧自己一个人继续喝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悟……我要睡一会儿了,要送我回家哦,你家我家都行,钥匙在……”
咚——这是你的头磕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
这场面实在太过滑稽,使得五条悟难以自抑地低笑出声。他将掉落的易拉罐顺手扔进脚下盛满空罐的塑料袋里,全然忽视掉浸湿车内地毯的酒液,单手打着方向盘,驶出这片空无一人的街道。
“直接把她带去你家不就好了?你在那附近不是有所公寓?”
家入硝子虽摆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心下却多少有些了然。她在揉着眼睛给五条悟开门时,着实被他怀中抱着的你以及你身上浓重的酒味惊了下,在把你于医务室内妥帖安置好后,这才来得及给五条悟倒上一杯咖啡。
“大家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还用介意这个。啊……虽然你好像并没把人家当朋友来着?”
被戳中心事的五条悟不作声,他这时候倒是舍得把无下限打开了,一小时前还轻戳过你脸颊的手指此时正杵在桌上。他凝视着其中的这一小段无限的距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硝子看在今天自己值夜班的份儿上,没有驱赶他,自顾自地小口啜着杯中的温咖啡,直到一杯咖啡全都进肚,面前人才慢悠悠地回答:“我明早很早就有任务,不方便照顾她。”
“所以就找我来做这个苦力?”
“实际上是她没有告诉我她把家门钥匙放在哪里啦——再说了,醒来发现自己在异性好友的家里,这样也不合适吧?”
“你从她的手提包或是口袋里找不就好了?况且如果是你的话,她应该不会介意的才对。”
“……”
两人默契地双双陷入沉默。在短暂的寂静后,硝子噗嗤一声笑了:“五条,你知不知道你其实长了一张很像是会和女孩子一/夜/情的脸?结果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纯爱?”
“硝子好过分!我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一心一意的好男人吗!”
五条悟立刻就怪叫起来。而对于他的矢口否认,硝子很诚实地道:“我其实无法想象你谈恋爱的样子。”
“我可是不会让我喜欢的女孩子困扰的哦。”
“所以才拖到现在都不表白吗?十几年了,你也是真能等。”
他们两个只有在谈及与你相关的话题时,才能够短暂地抛却所有与工作相关的话题,如此有来有回地拌嘴,仿佛回到了他们的高专时代。不过这种时候也不是很多。
从高专毕业以来,你们能够聚在一起的机会就越来越少,除去已然脱离咒术界的你之外,其余的三个人都成了个顶个的大忙人。你不好意思总去烦夏油和硝子,就只能揪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竹马五条悟使劲,让他做你的情感导师。
然而你不知道的是,其实硝子总是在感情上开解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竹马,五条悟只是在用身为男性天然的直觉与从硝子那里学来的皮毛安抚你而已。
他眼罩下的目光转向你安静的睡颜。他与你自幼相识,曾无数次瞧见过你香甜入眠的模样,但随着你们逐渐长大,这副面孔也从原本的恬静逐渐转变为心事重重的模样。
现在正是如此。
你将眉头蹙得很紧,在你还卧在五条悟车上的副驾驶时,他就曾试着将那一团褶皱揉开,但是他没能成功,反而还从你口中听到了他最不想得知的那个名字——你有说梦话的习惯,而这样的名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多上一个,他还不希望这份名单在不久的未来会添上五条悟三个字。
即将入秋的夏夜吹起令人瑟缩的凉风,考虑到屋内还有正熟睡着的你,硝子体贴地上前关了窗,回过身时却捕捉到五条悟飘起的衣角。她略略停顿了下,真心实意地挽留道:“不在这儿休息会儿吗?”
“……不啦。硝子好好照顾她吧。”
夜风也没能留住他,因他心中很清楚,他想要得到月亮,但也知道月亮不是真的唾手可得。
你真是恨极了酒精这东西,它一定是你成长之路上最强有力的魔鬼,每每在你失意时,你都会禁不住它的诱惑,从而放纵自己大醉一场。
然而太过肆意的报应便是第二天醒来总会头痛到差点翻下床去,今天也一样——还好在你的意识终于被拉回后,你注意到自己不是扑在冰冷的地板上,反倒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硝、硝子?”
她怎么会在这儿?不对,你为什么会在硝子的医务室啊?
你跪坐在地上和硝子大眼瞪小眼,与你相识已然十年之久的好友腾出一只手来,重重弹了你额头一记,率先板起脸严肃道:“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呢?”
“……诶?”
“还当自己是无论犯了什么错都能有人给收拾烂摊子的小孩子吗?昨天在喝醉之前,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人来接你你该怎么办?”
“没有……但是我肯定是被谁送到硝子这里来的吧,是悟吗?”
你的回答让硝子气结,故而你的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
硝子神色自然地将你扶起,慢悠悠地同你解释道:“是夏油。他执行完任务之后在酒吧里发现了喝得烂醉的你,就顺手扔到我这里来了。”
“顺手”,“扔”……怎么把你说得像是什么麻烦的物件一样啊!
头昏眼花的你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顶着剧烈的头痛颤颤巍巍地坐回床上。耳畔盘旋着的不间断的耳鸣好一会儿才消失,在头脑好不容易才变得更加清楚之后,倒是开始格外迟钝地反思自己。
喝酒喝断片的确是个存在于你身上的令人诟病的坏习惯,从尚未成年就被歌姬前辈拉着喝了十几年来的第一杯酒、到现在已经走向了该在酒场上游刃有余地觥筹交错的二十后半,你怎么都改不掉这个毛病。
不过不得不说,你还是有进步的。从前醉酒时格外迷糊,还会向四周乱扔术式,造成一片惊天动地的大骚乱,如今酒品好了不少,这种乌龙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了,五条悟为你摆平后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你将小推车上的肾形盘贴着输液瓶竖着固定好,借着金属反射的光,稍作整理凌乱的发丝与衣领。好在昨晚没有化妆,不必在晨起时对上自己那一张憔悴的花猫脸,从而感叹岁月这把杀猪刀真的没有在善待你。
“硝子今天没有任务吗?”
“昨晚上夜班,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给你开的门?”
“现在夜班还是这么辛苦啊,最近的咒灵多么?”
“你说呢?”
听了这话,高专的校医小姐不满地凑上前来,让你看她日益浓重的黑眼圈。
你讪讪笑了两声,刚要开口解释,昔日好友幽怨的声音就先一步响起:“你都不来看我的。上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你决定要把工作和男友一起换掉的那次吧。”
你绝望地扶额。她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你和硝子高专时期虽是互为彼此的闺中密友,如今你们却连在社交软件上闲聊的频率都不高,一个月能有个两三次就已算频繁。
这倒也不怪任何人,只因你在离开咒术界后,使用术式的能力便被一并剥夺,不再参与任何咒术师间的纷争,自此与所相识的术师们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共同语言。你所能全身心相信的就只有五条悟——与你一同长大的、你的青梅竹马五条悟。只有他能够发自内心地不介意你是否身为一名咒术师,虽然说句不好听的,无论什么样的你在他眼里都是一样弱而已。
“唔啊……怎么说呢,有时候经常觉得和你们没有什么话好说啦。”
相比之下,你还是决定直白一些说出实话。如果用善意的谎言来代替,硝子肯定会发现的,你不想用敷衍的话来让她伤心。
迎着晨曦投入窗内的第一缕金光,家入硝子得到了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从你口中听到的答案。她像是为了掩盖通宵后的疲惫一般点起一支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她想你一定也注意到了,自暴自弃般将烟叼进口中,双手收入白大褂的口袋。
“那和五条就有共同语言了?”
你睫毛轻颤,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就只能催眠似的喃喃自语:“他不一样啦。”
“那这么说的话,下一个目标对象是他咯?”
硝子调整情绪的速度很快,转瞬之间她已然恢复如常,冲着你吐了个烟圈。
你被她呛得几乎要咳出眼泪,少女时代的记忆翻滚着上涌,要压下它们可不太好受,于是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只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
“才不会呢,不要用肮脏的感情玷污我和悟之间纯洁的友谊。”
在你的人生里,根本就没有与五条悟恋爱的这个选项。
在进入普通人的社会后,你才被灌输了这样一种观念——年轻的女孩们根本就没有办法与太熟悉的人恋爱。
现在的电视剧都时兴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的套路,多少年积攒的回忆被几个月的冒险颠覆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何况木心曾说过,谈及“一见钟情”,一见而不钟,天天见也不会钟;你闭上眼就能回忆起五条悟的脸,不代表你见到他便会像心中藏了小鹿一般砰砰跳个不停。
你自己都不记得与五条悟在何时初遇,自有记忆开始,你身边就总是有这么一个白发蓝眸的小男孩,后来他长成了拥有坚实可靠肩膀的最强咒术师,你却在读完五年高专后,果断选择和咒术界一刀两断。
要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你几乎与全世界都持有着相悖的观点。人人都惋惜像你这样的咒术才能不该被如此泯灭,再加上术师被限制使用术式和咒力与普通人的坐牢简直无异,这种话听多了你耳朵都要起茧,深知多说无益,却从同样是封建大家族中培养出来的竹马口中听来了这样的话——
“哈?人家的流程都要走下来了现在在这里唱什么衰?如果一定要这样限制术师的话,烂橘子们不如把‘咒术师可以辞职’的这一条规定彻底删除吧?”
这话不是五条悟当着你的面说的,却实实在在落入了你耳中,让你颇有感触。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五条悟的秉性了。他在还未进入高专时,只拥有最基础的善恶观,该如何与人交往、该怎样与朋友维持一段良好的关系……如果要问他这些问题,他只会回答你一切看心情。
从前你认为你在对世界的感知方面,相较于他还是略高一筹的,但在这之后你才反应过来,你永远都做不到他那样通透。毕竟连你都无法停止对自己想要逃避咒术界黑暗的自我厌恶。
离开高专后,你托家里的关系去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读了金融专业,又是四年过后,毫无留恋地离开学校,成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小职员。
没有比较的话,你也不能说自己在离开舒适区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了,便只在与旧友重逢时,形容自己过得不太坏。
只有一个人除外——你倒不会在五条悟面前逞强。
你的竹马五条同学每周五都会来你的大学接你下课,即使在他屡次陷入007的工作窘境时也雷打不动。拿了驾照的他会在这天开着自家最低调的一辆车子停在校门口等候,你将它比作灰姑娘所乘坐的南瓜马车,因为你只要跟着五条悟走,无论有什么心愿,他都可以为你实现。
“喂,你为什么还会每周都来见我啊。”
有次你硬要拉着不喝酒的五条悟去居酒屋,在用度数不低的清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后,气势汹汹地向他抛出了这个问题,好似他如果给出了令你不满意的答案,你就会痛扁他一番似的。
然而……
“在说什么话?如果连我都不来找你了,那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真是令人意外的答案。
前一秒还愣愣地咀嚼着炸猪排的你,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没记错的话,那是你成年之后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落泪,还哭得那么伤心。
不得不与家中决裂的钝痛、无法被任何人所理解的怨愤……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哽咽着的你快要被自己内耗到疯掉。
你听到五条悟在你头顶叹了口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境都要比从前成长太多,你亦从这一声叹息中听出了少见的无奈与怜惜。
他一把拥过泪水涟涟的你,丝毫不介意你源源不断下坠的泪将他的衬衫沾湿,弄乱成一团糟。顶端浸润了酒液的一次性筷子因你们稍嫌剧烈的动作落在地上,发出极轻的响声,然而你们一时之间都顾不上它,你更是颤抖着更加缩紧了身体,好像躲在五条悟的怀里就能逃避全世界。
那之后的记忆通通飞走了,爱断片的毛病让你只能勉力回忆起那个躲在五条悟怀中哭成泪人的自己。不过在这之后,你们都默契地不再提及那个晚上。
你想你绝对不能失去五条悟。在你的生命中,足以被你罗列为“最重要”一级的人不多,五条悟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堪称最顶级。
七海建人怎么都想不到,五条悟这个麻烦前辈会有拉自己来喝闷酒的一天。
每天的下午六点钟是他雷打不动的下班时间,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公司大门时,一眼就看到靠在不远处石柱旁的五条悟。
虽然早就已经电话联系过他,解释了自己要从现在的公司辞职重新做回咒术师的这件事,他还是对五条悟的到来颇感意外,刚想询问他是否有紧急事态发生,自己却被一把推入车内。
“没时间解释了,七海,快上车。”
果然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吧!
七海不疑有他,迅速系好安全带,神情紧绷的同时也在心中思考,没有带上咒具的自己能够在这场战斗中帮上什么忙。
然而五条悟就是五条悟,就算他披着一副严肃冷峻的面孔,依然不改他欠揍的本质——他载着七海来到了一家霓虹灯晃得能闪瞎人眼的酒吧,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正儿八经开口道:“来陪前辈喝杯酒吧,七海。”
七海……七海想转身就走。
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有多么坚定的意志力才能走入这个地方,但他的的确确就是被五条悟生拉硬拽着进了门。被塞进卡座里时他的头脑都是发懵的,好在这几年的社畜经验让他游刃有余地对着酒单点了杯曼哈顿。
酒吧里人不多,只有一个包厢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卡拉OK的歌声。主厅内飘扬着的是熟悉的《Yesterday Once More》,和门口的炸裂灯牌比起来倒完完全全是两种不同的画风,这让他微妙地心安下来。
“你觉得,如果我去和她表白的话,会成功吗?”
有这样的前辈在,无论他问什么七海都不感到奇怪了。他脑内飞快地闪过你的脸,犹豫着回答:“可能会吧。”
“诶——原来七海知道我说的是谁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请您正经一些。”
捉弄七海似乎让五条悟很有成就感,无论是术式还是道德都没有下限的前辈几乎要笑出泪花来,口中说出的话却化为利刃,毫不客气地扎向自己。“但她好像不喜欢我。”
他不是不清楚,他可以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以成为你在任何时候都能够安心依靠的港湾,但你们的关系多年来还是一直处于恋人未满的状态。你们都未曾想过要再往前跨进一步。
很多时候五条悟也会想,为什么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能是他呢?可当他冷静下来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格外简明扼要——同他在一起你就势必要被重新卷入到咒术界的风波当中,你这些年为了摆脱家庭、摆脱咒术界的努力就会统统白费掉。这不是你们两个想要看到的结果。
心思缜密的七海显然猜到了五条悟心中所想。他无奈地感慨,怪不得前辈来找自己喝闷酒,这的确是个难以解开的伪命题。
罢了,就这样陪陪他也好。在自己想要回归做咒术师之时,也是五条悟为他给予了帮助,他现在不能做到别的什么,看着前辈今晚不至于喝醉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人类最强的脑回路似乎总是和他人不同,五条悟口中说是要七海陪他喝酒,自己却点了杯没有度数的柠檬苏打,食指指尖边在吧台上打着节奏,边小口小口啜饮,看上去悠闲得很,反倒衬得面容怎么看怎么憔悴的上班族七海才是忧心忡忡的那个。
他们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酒吧内终于有了点多余的动静——方才虚掩着的包厢门被打开了,里面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出,而走在最末尾的俨然是刚刚于他们口中谈论的对象。
七海一惊,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五条悟要带他来这里了。任何咒力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他一定是感知到了你在这里,所以才会拉他来这儿守株待兔。
他需要做些什么吗?或者说,坐在这里的他应该做些什么吗?
正在七海纠结之时,却好巧不巧地反手带倒了酒杯,玻璃高脚杯咕噜噜地在桌面上打了个滚,义无反顾地奔向地面,摔了个七零八碎。
这不小的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那群人,大部队里面的女孩子立刻就窃窃私语起来,打量的目光不断在七海与五条两个人之间逡巡——说得更直白一些,那是猎手挑选猎物的眼神。
“那边的两位帅哥看起来很不错哦?”
“单身吗?要不然为什么在这里喝闷酒。”
“优子还没喝够吧?要不要过去和他们碰一杯?”
“哎~他们是会答应的类型吗……”
诸如此类对话随着暧昧的酒气飘过来,听得七海额头青筋骤起。
他酒量虽好,但多是在家独饮,最多也只是和同事在居酒屋举起生啤酒杯听他们侃大山,这种夜场于他而言不习惯极了。
反观五条悟,倒是比起他要镇定地多,正若无其事地喝着他的柠檬苏打。直将那一整杯味道清淡酸甜的饮品全部喝完,浅色的冰块半化不化地堆积在杯底,他才抬眼去看站定在他面前的两位年轻女郎。
“两位小哥,介意一起喝上一杯吗?”
介意,当然介意。
七海沉着脸不说话,纯粹是因他还没忘记自己今晚“陪酒”的职责。他的余光瞧见伫立在人群末尾沉默不语的你,很快就又转回到地板上——拿着扫帚的酒保前来打扫酒杯的碎片了。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道了歉,并许诺自己会在结账时一同赔偿酒杯的费用,然而在他话音刚落、甚至都还没有直起腰时,面前出现了一双缀着黑色流苏的丝绒高跟鞋。
“抱歉,直美,优子,我和这家伙有些事要谈。”
你绕过刚刚还凑在一起对酒当歌的同伴,轻轻按上五条悟的肩膀。悠扬的乐声依旧不停歇地响着,你们却已率先退出了因你的发言而寂静如冰面的主厅。
狭小却足够明亮的洗手间内,你一遍遍地清洗着刚刚搭在五条悟肩膀上的那只手,洗手液的泡沫绵密地包裹着你修长的手指,你却怎么都嫌不够,直到水龙头被强行关掉这才作罢。
“怎么?不是和我有事要谈吗?”
率先破冰的是五条悟。
他在关掉水龙头后,便将手揣回到教师制服的口袋中,在眼罩的遮盖下,你察觉不到他面上的神色,但与他一起长大的你知道,他多半不会是开心的。
悟为什么会在今晚来这样的酒吧呢?难道真的是单纯来喝闷酒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从前只有你、硝子和夏油三个人强行拉他去陪你们坐镇的份儿,他自己不可能会主动来这种地方,况且他身边还有七海那样冷静靠谱的后辈,七海怎么都会拉着他不让他作乱的。
不对……如果要说你对五条悟的了解,也只能说你了解的是他的“过去式”——你会和十八岁的五条悟一起蹲在路边共享一只热腾腾的蛋仔,但关于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的喜好、他现今的交友圈、他是否有过女友,你一概不清楚。
你好像总是在向五条悟倾诉,而屡屡忽略有关于他的一切。
在明了这点之后,你慌忙撤回自己的手,将它们塞入烘干机,仿佛想要机器发出的巨大嗡鸣声扰乱目前尴尬的氛围似的。
可这一招没有起到它应起的作用。
五条悟从口袋中拿出一方浅蓝色手帕——他总是保留着这些大家族的习惯,平时更好使用手帕而非纸巾。他用手帕细细擦着你因在自来水下冲刷过久而格外发凉的手,口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送你回去,需不需要和你的朋友们说上一声?”
哦不,你现在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你格外地想要发火,但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生气的理由。
五条悟不是你的谁,他如果要被谁搭讪、拒绝对方或是欣然接受,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干?你怎么就非要上赶着将他划入自己的领地范围内,还以为自己是救他于水火之中?
纤长手指在捏紧手帕的同时,也掐住了五条悟的指尖。像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哽在你的喉咙间,你向他走近一步,轻巧地转移开话题:“我没关系的……你是开车来的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个代驾?”
“……我没喝酒。”
你对五条悟的矢口否认抱以怀疑的目光:“没喝酒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酒味?你再否认我就去问七海,他一定不会……”
“不许去。”
他这话说得有些急,带了些微愠的意味,你却权当他是因被你现场拆穿所以在恼羞成怒。刚要板下脸来故作严肃,手腕就被面前人擒住,你罕见地从五条悟二十八岁的脸上捕捉到了他十八岁时才会有的些微冲动。
“散步回去吧,正好醒醒酒。”
九月的东京正处于秋高气爽的时节,一场比起一场寒冷的秋雨常常造访,故而空气总是令人心神愉悦的、恰到好处的湿润。
你小心地避开砖石地上深深浅浅的水坑,花掉半个月的工资才拿下的丝绒高跟鞋刚穿头一回,你还不想让脆弱又金贵的它就此报废。
好在怀揣着许多心事的你今晚没有喝太多的酒,现今被凉风这么一吹,还没走出去多远,醉意就已经消弭了大半,这样你便可以更加冷静清晰地去思考当下需要你认真定夺的问题。
五条悟走在你的左手边,贴心地将你与马路阻隔开来。他手中还习惯性地拿着你的手包,黑色鳄鱼皮的女士方包拿在他手里怎么看怎么古怪,但他在丝毫不介意的同时,口中还哼着于你而言全然陌生的歌曲——你路过音像店经常能够听见的那种。这让你的心情更差了。
该说些什么吗?是该说些什么吧。
只是,要怎么开口呢……和他共度的时间越长你越觉得,你仿佛从未真正地认识过这个陪伴在你身边二十余年的人。这种解离感剥夺了你言语的能力。
“门锁的密码有没有换掉?”
好在五条悟总有办法不让你尴尬。
你运作迟缓的大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那还是半年前你偶然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时候,有向他抱怨过这么一嘴,那时他就提醒你换掉智能锁的密码,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一直都记得这么清楚。
其实密码一直都没有换。你现在只是用不了术式,但上学时你的体术可是频频被人称赞的,就算对方是什么彪形大汉也轻易难为不到你,所以对方在被你胖揍一顿后,又盯着去警局自了首,从此你再也没有了被视奸的烦恼。
于是你摇了摇头,坦诚地道:“还没有,后来他不再跟着我了。”
五条悟看起来并不满意你简略的回答,他边对着你的手包做抛接游戏,边拉长音调懒懒散散地应和:“我还以为你早就搞定他了呢,但你的安全意识也太薄弱了吧?今晚我一定要监督你换掉密码,不然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这话但凡换作其他男性来讲,你都会毫不犹豫地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撂倒,但说话的人是五条悟,双标的你立刻就没话说了,好半天才吐槽道:“你酒喝多了吧。”
“我说了我没喝酒啦!”
“那你来酒吧干嘛?难道坐着喝柠檬水吗?”
五条悟一阵语塞,还真让你给猜对了。不过他立刻就有话可说,像只黏人的白色大猫一样不满地嘟起嘴追问你:“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而来的?……啊,果然是联谊会吧,你要有新的男朋友了吗?”
你无奈扶额:“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啊……”这么多年过去你虽交过不少男友,但基本没有恋爱时间超过一年的感情经历。你似乎真的不适合去成为他人的伴侣。
五条悟停下了脚步,在你的视角能够看到他总显得寂寥的苍蓝双眸的一角,与分外优越的下颌线。在这之后,你们不约而同地对上了视线。
仿佛有控制时间的术式,将天地都归为一片沉寂的静止。
你张了张嘴,在这样的场合不应景地回忆起上周与夏油的小聚。他毕业后去了京都校做二年级的班主任,听说学生还算好带,他连脸上的泪沟都比苦夏的那年要更浅淡了些,自然也抽得出时间来同你对酌。
「诶?可不是我送你去硝子那儿的哦。」
在你为了那夜的妥善安置而向他道谢时,夏油杰这样说道,像是一记闷棍猛然敲打在你的天灵盖。
筷子间的芥末章鱼因你的失神而落在你的碎花裙摆上,你完全无暇顾及,耳边只能听到夏油隐晦的调笑。
「悟那家伙也真是的,怎么用我做挡箭牌……说起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我能不能在奔三之前看到你们两个能够幸福呢?」
……啊,希望能如他所愿吧。
你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一般做了个深呼吸,对着陷入静止的五条悟结结巴巴地道出心中所想。
“但是,可能,也许……的确要有新的男朋友了。”
从前我没发觉,现在才隐有所感。
我想要你羞红的耳朵,想要你眼里的星星,想要你看着我移不开目光——
十年的经年风霜已然掠过,你再一次像高专那时呼唤了他的全名。
“五条悟,我……可以试着和你交往吗?”
我想试着去喜欢你了。